看不远处的殷莉在地上强撑了好几次都没有爬起来,时序提着剑缓缓走过去:“今日到此为止?”
她弯腰准备将殷莉从地上拉起来,满脸痛苦的殷莉却十分不讲武德地向时序的面门甩出一个银白法阵,然后……本该在瞬息之间展开的阵法在时序掌心闪了闪,熄灭了。
殷莉:“……”
完了。她想。
果不其然,下一秒她再次喜提空中飞人,只是这次的空中飞人温柔了很多,在她要砸到地上前有灵力托了她一把,摔下来还是有点痛,但还能忍。
“偷袭时不够隐蔽,爆发速度太慢。”时序安静地点评,“不过比起昨日,进步不少。”
鲜有人知,剑道第一的昆仑山主时序,在阵法方面也有不浅的造诣。
殷莉顶着乱糟糟的头发,再次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,不打算继续发攻击,她现在的状况,时序和她都心知肚明———今日的训练已经到极限了。
“师父。”殷莉还是一贯的酷酷的表情,“我什么时候才能和您一样?”
殷莉是时序唯一的徒弟,可能是仿若冰雪化身的昆仑山主不太会养孩子,唯一的弟子同她一样寡言少语。
近几年约莫是叛逆期来了,人倒是活泼了不少,但审美却在往一种奇奇怪怪的方向转变———比如黑长直齐刘海配上各种风格的假唇钉、比如高筒靴皮风衣配乌黑油亮的长鞭。
这副打扮看起来与昆仑的画风格格不入,不过没人以异样的眼光看她,一是都能修炼了,大家的包容度奇高,殷莉纯粹是以自己的能力让昆仑的同辈服气,二是她高岭之花一样的脸配合着神秘的气质,披个麻袋也不会难看到哪去。
虽然话变多了,人变活泼了,装束也改了,但殷莉大部分时候还是维持着面无表情的模样,换个不熟悉殷莉的人,估计要将她刚刚的话视作挑衅或者不服气,但和徒弟相处了十几年的时序知道,那是殷莉在向她撒娇。
这位顶尖剑修的表情依旧淡漠,只有语气略微柔和:“你在阵修一途,会比我走的更远。”
时序最擅长的是剑,可她唯一的徒弟却不修剑,最初收徒那几年也曾起过风言风语,只是最后都湮灭在了时序的强势之中。
她的徒弟纵然不是剑修,却也是同辈中璀璨的天才。
被夸了殷莉脸上的表情还是没有变化,但能从她微微翘起来的唇角看出她的高兴。
“下午还是在这里吗?”她问。
从十一月底的聚会分别之后,殷莉就莫名多了种紧迫感———没办法,她的小伙伴们不仅天赋强还一个二个都是快卷成麻花的卷王,和他们在一起的压力比和昆仑同辈们在一起的压力大得多,作为鼎鼎有名的阵修天才,殷莉自然也有自己的傲气,被小伙伴们甩下落后这事她绝不接受!
于是第二天酒醒,殷莉就收到了满满一个月的训练计划,训练量看起来比昆仑最高峰上的雪花还冷。
殷莉没退缩,从十二月初起,她每天都在尽可能地激发自己的潜力飞速成长,今天的对练只不过是她日常训练中的一部分。
“你下午的训练由曲玉韬负责。”时序说,“明日一整天也由他负责。”
殷莉皱了皱眉,她敏锐地意识到一丝不对,这十多天每天上午都是师父对她的实战训练,下午看情况安排,怎么明天上午突然改了?
她想提出疑问,却又冷静地能意识到哪怕她问出来,师父不能告诉她依旧不会说,因为她的力量还太弱小,很多事情都无能为力。
“我知道了师父。”殷莉点点头,“那我先去调整状态,准备下午的训练了。”
在离开这片亘古不化的积雪之前,殷莉忍不住转头望向一个方向———
师父停下来远眺的地方,究竟有什么呢?
……
“时晚前辈!”
冰天雪地中,充满着密密麻麻竖直冰棱的空间里,陡然传来活泼的声音。
顾鸿影熟练地越过崎岖的冰路面,径直跑向这片天地的最中心。
这片天地散发着令人畏惧的寒气,比人还粗的冰锁链交杂盘旋,只有一个地方略微稀疏,看起来比别处少了好几条。
被顾鸿影喊声惊动的时晚缓缓睁开眼睛,他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,于是衬得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如诡异的、不可直视的深潭。
他的眼睛确实足够吓人,但架不住顾鸿影心大线条粗,一年多的相处,时晚精神状态好时还会指导他,对于顾鸿影来说,时晚既是长辈,又是朋友。
赤红的流苏垂坠在时晚耳边,他的唇角隐约上扬,眼中带着隐秘的期待:“是……有什么……好事……”
虽然被海量修为灌注时顾鸿影痛到恨不得当场去世,可一旦度过那个坎,痛苦就会在大脑的保护机制下被逐渐淡化。
“时晚前辈能看出来我现在有什么不同吗?”顾鸿影在冰台之下笑着仰起头,他永远都是乐天派的模样,好像世上没什么困难能打倒他,锻体灌灵堪称常人不能忍受的酷刑,他却硬生生坚持下来并做到了最好,“猜对有惊喜!”
顾鸿影最初在这里砍了半年多的冰锁链后训练安排便日益繁忙,来的频率比以往大大减少,但这并不妨碍他想要将时晚从这片冰雪囚牢中解救出来的决心。
“你……变强大了……是吗……”时晚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断断续续,有气无力,但他垂下的、沾满冰雾的眼睫下,神色却隐隐透着癫狂。
终于、他终于等到这一天了。
他终于要赎清他的罪了……真好啊。
时晚俯视着冰台下欢欣鼓舞的青年,声音带上了从未有过的蛊惑:
“鸿影……斩断……它们吧……”
第294章
顾鸿影抬头看着冰台之上的时晚, 时晚垂着沾满冰雾的眼睫,看起来有几分高兴的模样,上一次看到他这样情绪外露, 还是在他斩断了第一条冰锁链时。
这一年多的时间, 顾鸿影陆陆续续斩断了五条冰锁链, 可剩下的还有很多很多,但现在,随着锻体灌灵, 顾鸿影的实力翻倍式增长,已经有了彻底解决这些锁链的能力。
“时晚前辈。”他真诚的、热烈的笑起来,“我很快就能救你出去了!”
时晚、时序。
只要不是笨蛋,约莫都能猜出时晚的身份, 顾鸿影想,不化骨真是一个折磨人的鬼东西,时晚前辈因为它受了这么多年的苦,终于可以彻底结束了。
“鸿影……斩断……它们吧……”
时晚的声音从高高的冰台上飘下, 带着希冀与鼓励。
顾鸿影环视着这片冰天雪地,他看着那不透明的冰台里隐约的黑色, 知道那就是被昆仑封印着的不化骨, 时晚前辈据说身体里同样拥有不化骨碎片, 所以才被一起镇压在这里。
想起自己得到的关于这里形成原因的解释, 顾鸿影心中莫名涌起一丝怪异———校长告诉他, 锁链全部斩断, 时晚前辈就能解脱,因为不化骨已经无法再对他造成威胁。
明明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个说法, 但现在,冥冥之中的直觉告诉他, 好像有哪里不对。
顾鸿影再次仰起头,只是这次,他的声音里带上了迟疑:“时晚前辈,确定是斩断这些冰锁链吗?”
时晚和他对上了视线。
那双黑白分明、不似活人的眼瞳里,第一次露出了属于人的欢欣愉悦,他低低地笑起来,笑得浑身颤抖,耳畔温顺下垂的流苏再次张牙舞爪地扎住他的脊背:“是呀……”
“我等这一天……很久很久……”
再次从时晚这里拿到肯定的答案,顾鸿影挠了挠自己的脑袋,压下心中的那丝不安,他缓缓抬起手,掌心的剑由虚至实,昆吾剑出现在他手中。
和昆吾剑心念相通后,顾鸿影能更多地感知到剑本身的状态,比如现在———昆吾剑在兴奋,它的剑锋直直对准那高大的冰台,仿佛猎食者遇到了天敌挑衅。
顾鸿影:“……?”
在曾经坍塌的灵山里,顾鸿影见过时晚的本命剑随春生,那时他仅仅只是在洞口,昆吾剑就像是被吸引了似的拖着顾鸿影直直冲入地下,插入了封印着随春生的冰块中,顾鸿影迫不得已和随春生打了一架。
他只记得这一架刚打赢他就晕了过去,醒来时就已经处在安全的地方,至于晕过去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,他一概不知。
想到这里,顾鸿影的表情变得有点诡异,昆吾剑不会是上次和时晚前辈的随春生打了一架后,一直记仇到现在吧?
都说剑似主人,他也不是那么小心眼的性格啊!
或许是顾鸿影的迷惑传递给了昆吾剑,跃跃欲试的昆吾剑消停了不少,但……顾鸿影更迷惑了。
因为这次,昆吾剑传递给他的情绪是【饥饿】。
顾鸿影:“???”
你一把剑到底是在饿什么?总不能是馋不化骨吧!
昆吾剑没有给出更确切的回应,它没有剑灵,一切都源于剑的本能反应。
如海洋般广阔的灵力在顾鸿影的经脉中沿着特定的轨道运行,他脸上迷惑的神色渐渐转为严肃,灵力注入到昆吾剑中,因为百分百契合,顾鸿影心念流转间,立刻便知怎样才能将剑招的威力发挥到最大。
或许是感应到了威胁,沉寂安静的冰锁链慢慢震颤起来,在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,一条又一条锁链脱离了冰壁,无边的恶意在此刻轰然爆发,仿佛是沉寂了许久的邪恶存在被惊醒。
“哗啦———哗啦———”
带着寒气的锁链交织着向顾鸿影覆来,恶意与寒气缠绕着,遮盖了肉眼可见的一切。
即使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覆盖着灵气,却依旧出现了道道血痕,极寒之气与不化骨的恶意,并非简单的灵力就可抵消。
顾鸿影手背的伤口流出鲜血,血流到昆吾剑上,于是嗡鸣声愈震。
顾鸿影举起了剑。
在之前的特训期间,他曾观摩过里世界赫赫有名的剑修的随笔,也曾读过无名氏的心得,看过一些留影石里的珍贵影像,也接触过剑冢的残骸,哪怕是如今的剑道第一,也曾不遗余力地指导过他。
身负盛名也好,籍籍无名也罢,顾鸿影从未见过一模一样的剑。
他们的剑,有的极繁,有的极简,有的绚烂,有的朴实,每个人的剑都不一样,但每个人的剑都最契合己身。
剑道,是属于自己的、独一无二的道。
顾鸿影也在找属于自己的道,他还没有找到,但他觉得真正具有杀伤力的剑招,不是花里胡哨的特效,不是复杂的剑势,而是纷繁杂乱中的化而归一。
大道至诚,剑道至简。
于是面对着铺天盖地的威胁,他只是举起手中的剑,在自己所感应到的薄弱点毫不犹豫地斩了下去。
心不生畏,一往无前!
一线在冰雪之中极难捕捉的剑芒斜斜地飞出去,落在那些冰锁链上近乎无声。
冰天雪地似乎在此时出现了凝滞。
随后,天空好像坍塌了,大段大段的冰锁链从半空中砸下来,像是下了一场陨石雨。
顾鸿影抓准这刻的时机,在下坠的锁链里辗转腾移,又是一连数剑———还有些锁链未曾切断连接,若是给它们时间,它们可能会再次复连。
他对这里的地形烂熟于心,就算闭着眼睛也知道每根锁链的连接点,昆吾剑与带着恶意的寒气相撞,精铁交击声中生出尖利的呼啸。
这片天地腾起细小的冰屑,纷纷扬扬遮盖了视线,一切终了,此处已面目全非,只剩下那坑坑洼洼的高台,还有高台之上的时晚。
身体里流转的磅礴灵力被这惊天一击抽空,顾鸿影将昆吾剑插入冰中,艰难地喘着气,触目可及处已经没有了纵横的锁链。
这时他本应高兴,但属于剑修的直觉让他寒毛倒竖,顾鸿影不假思索地拔出剑就地一滚,在噼里啪啦的碎冰声中,他之前所在的位置被夷为平地。
惊魂未定的顾鸿影警惕地攥着剑摆出了防御的姿势———刚刚攻击他的人,是时晚。
时晚身上的恶意浓郁得近乎实质,眼瞳里白色的部分已经消失了,整双眼睛都变成了沉沉的墨色,他的耳边,红色流苏拼命挣扎,却被恶意缠绕得动弹不得。
“时晚前辈?”顾鸿影试图唤醒他的神志,“时晚前辈!”
时晚“看”向了他。